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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菜三斤，方便面两袋，鸡蛋五十，慧子！”他偏过头向那悄悄地站在神龛前擦拭着贡台上的香灰的慧子，他两眼里跳跃的火光点燃了她的处在屋角的黑暗处的眼。“是的，我俩还能够支撑一周，我的那些江北哥们儿是挺守信的，即使现在这隐蔽的小二楼不能通过电话来联系，他们会算日子，也会利用隐秘的通道。我算算——从古里到东明约莫要三天，从东明到梅江，假如换一艘快艇的话，两天半没准也就能到了。五天半......慧子，一周之后，我的江北的哥们会来搭救的。”
“肯定，肯定会来搭救的。”慧子用手帕轻轻擦净了王虎脸上的汗。“虎哥，我们只有两个人，村民却有几十......”
“嘿，他们说是几十，不过前天经过我畅畅快快一场火拼，在我看来，定不能再有二十几这个数了。”他打了个哈欠。“前天那一番较量，不管怎样，总是让他们知道厉害。我估他们近几天不会再来围攻了。——嗯，记起来了，你叮嘱过门卫准备火药和喷枪了没有？”
她站在一丛树林前，倾听里面的动静。
几个村民在密谋，用他们手里的棍棒密谋，他们枯瘦的身体啧啧地勾画出想象的小二楼的舒适。慧子悄悄地躲开了他们。
她又一次站住的地点是在坡脚的河溪岸边上。泥泞地，河岸边淤积了冲下来的树叶，树枝，杂草，粪便，泥沙，山雀衔着碎石来回扑棱，一轮明月在迷朦的潮湿的天空上摇曳着，把半山坡都镀上一层亮堂的银灰。她谨慎地摁灭了手电，用右手撑在额头上面，向对岸看过去，那些这里那里星星点点的灯光，重重叠叠，密集得如同秋天庄稼地里的蝗虫——那些是附近村民居住的木板茅草搭建的低矮歪斜漏风漏雨的茅屋。
慧子撑着额瞩目着。飒飒的雨扑面而来，把她身上的风衣浸得微微湿润。她陡然有些慌，又有些孤单，好像很多次她刚告别虎哥的心情一样。如果他是宽厚的，包含了哗哗的溪流，射出绵绵无尽的博大深邃的活力的大海，她就是那享受着，承恩着他的暖和柔的小鱼。她似尘土一样的追随他，有过暗黑的电闪雷鸣之时，有过火拼时骇人的惊恐，也遭遇困顿、劳累、流离，无尽的。当那贩毒的老大乘着穿越国境的大蓬船一阵疾雨般地驶过的时刻，江北的数百门徒都可能注意身后紧随的慧子，那瘦弱，温婉的女子，森森带着副墨镜，咖啡色的齐膝风衣在雨中轻鼓。
十多年里，她以他的目标为她的目标，她以他的荣耀为她的荣耀，他的苦闷为她的苦闷。只是，每当他休息，她自己拿着手电外出巡视的时刻，她就胡乱想她私人的问题了。她质疑她如此存活在这个世道究竟图的是些啥。他存在，为他的志向而存在。他知晓如何使用他的刀柄，他的短枪，同他的江北门徒去谋取他的地位。只是她呢？他不过是他的狂飙的枭雄的长皋的一个卑微的陪衬，慢慢消失掉，消失掉，直至淹没了。假如他的目标实现的话......
渺远地，在河岸村民的住宅里一个村民悠悠地吹起笛子来，那悠远的，凄凉的笛声，质朴，粗粝，只是却饱含了生活中的无奈的笛声，在悠静的夏夜空中飘荡着。天空的一轮明月慢慢地隐藏云里。她感到一颗冰冷的雨滴打在她本人的脸颊上。——哦，如果他功成了的话，她将会怎么样呢？她将获得一个“美人”的称号，她会获得一个半生幽禁的结果。她会穿金戴银，终日禁足在奢华的阴森古旧的居室里，体会奢华背后的空虚，无奈，和奢华本身的孤寂。
她上年纪，因此他厌烦了她，因此另外的不计数的各式的飞鱼跃进他与她共有的天地，隔断了她十多年来承欢着的雨露。她不再辉映他赋在她肌肤的光耀，她变成一只断翅的鱼儿，阴郁、忧伤、郁闷、狂躁。当她了结了她那因为他而残喘的气息的时刻，他们会赠给她一个“安慧美人”或“静孝美人”的雅号，一只丝绒包裹的暗香木盒子，和几十棵茂盛的花树，那便是她的一生的荣耀。她又憎恨又担心她暗自的想法。
“对，对，我今夜不该想太多！打住它，立刻打住我的胡想！”她抬起头，紧握手机，手机嚓嚓地像要碎了去，她那瘦瘦的、窄削的身体发楞且颤抖如水里的浮萍。“快走吧！需要瞧一瞧他的安睡的头，那样我也许就不会胡乱臆想了。”
她紧握手电筒，神思恍惚的烦闷闷地用她的拇指摁亮了她的手电。就在她扣紧了风衣和靴子准备起步的时刻，她陡然站住了。从河对岸的村民的住所里飘过呜呜的，缥缈的，慢悠悠地吹树叶的声音。悠远，悠远，曲子也不大连贯。只是，雨正往头上飘，听得明明白白的北国乡野中盛行的情歌《三月三》。起初只是一只怯怯的，断续的树叶在吹，然，兴许是村民的相思情被澄澄的天色引了出来了吧，对岸的民房里竟合奏起来了。《三月三》吹完了，一片浅浅的调笑，挨着又吹起《冷雨夜》来。慧子茫然立着，她刹时微微些许困惑。
“他们常吹这曲么？”她问那开始打小鼓的内心。“对的，”她兀自在那飒飒的雨中侧了侧身，细细听着。“我怎么从没发现那些粗野村夫有这么棒的水准呢。”
慧子不言语，右手的电筒溜溜地乱晃，扑通一响，手机和电筒全掉落地上了。在暗黑中，她的一对摄魂眼直勾勾向远望去，如萤火虫一样弱弱闪亮，她发现了那可怕的情况。
等她抖索着再次摁亮了手电的期间，她急急地返回没有标识牌的房间里去。她高擎着手电立在王虎的床前。他寐得很沉，肢体轻微弯曲，手放在棉被里面，牢牢握着一支轻便手枪，他是这样永葆活力的群体中的一员关键词排名优化快快选云速捷；即便他那散落在鬓边的长发已然有几缕银白色的，而且时光的尖刀已然在他俊美的脸颊上刻了数道浅浅的纹印，他的酣睡的面容照样带着一个孩童的纯真和执拗。他的大眼睛轻轻睁开，耳朵保持警惕的姿态，宽大的额头轻微发光，好像是因为当老大而长的。
慧子望着他——是，是，她不该唤醒他告知他恐惧的现状。他此刻应当是快乐的；他正梦幻救兵的到来，或许他还梦幻游刃有余把村民的围攻打得灰飞烟灭，或许他又梦幻个人终于成了门徒的首领，梦幻着乘着乌蓬全员进驻梅江，确实悲惨些么，如果他瞬间清醒转来救兵是根本不能到的？
慧子眼里冒出了一粒一粒的眼泪水。她瞅见了柜子上搁置着的那支枪套——假如——假如他在梦幻未知的成功的时刻突然终止了心跳——好比说那支短枪突然从棉被里走火了射穿他的心脏——她被她独自的想法唬住了。泪珠沿着她漂亮的惨白色的脸庞往下涌。手电的灯光变得如同灰烬般。王虎在榻上伸了下腰。“虎哥，虎哥……”她感到自己嘶哑的哭声在嚎。
王虎呼啦一下跃了下床，哗地一声把短枪上上枪膛。
“有事么，慧子？又跑来打劫了么？”
“不是，不是。只是有胜过这个更恐怖的。虎哥，你听。”
他俩站在房间的门口。《三月三》恰好唱到结尾，只是参与的声音更多了，那哀伤的，单一的节拍从对岸的河岸边荡荡悠悠地飘过来。“是江北的手下在渴望着爱情？”在一片沉寂之后，王虎说。“虎哥，这笛声是从对岸飘来的。”
“噢，村民中的江北人如此——如此众么?”
在一片役一样的哀寂里，唯独祭台的香烛哔啵的声音。
“莫非——莫非吴胜已经追到此地了？”
慧子的胃在痉挛，当她瞥见了王虎刚强的额头竟黯然失色，他的双眼射出冰冷的大理石一般的光芒，那双眸子向远凝视的神情是那般的恐怖，让她不由得拿她脖上的纱巾去遮挡它，她可以感觉他的眼睫毛在她的手心快速地扑扑闪动，她又感到一溜浸骨的水珠自她掌心一直跌至她的手腕上，这是她头一回知晓那无畏的叛逆竟也是柔弱的物种。
“没指望了......没指望了......”剩下的话说不出了，她的绝望的眼睛微微扑闪着。他推开她的肘，迈着缓沉的步子，偏偏倒倒走回房间里。她随在身后，只见他弯弓着背靠在沙发上，手掌撑着额。手电也只剩了很暗淡的光破晓的微光悄然渗进了房间。“给我杯茶。”他仰起头请求。当他握着飘溢着热腾的清香的茶杯在右手的时候，他左手按在胸口上，深沉地瞅着她。
“慧子，我俩惨了。我一直都有疑心，凭什么江北未曾送信到梅江来。曾经的痛再说已没用。我俩眼下唯有一桩事要办得——杀出去。瞧那阵势，我俩已铁定了成为遭围困的野兽了，只是我俩不是当被困的，我俩要去捕猎。今天——哦，不，即刻——即刻是我收关一次的捕猎了。我要趟出一条生路，从村民的衣衫上面踩过去！嘿，那吴胜，他认为我定然遭他困在巢穴里了吗？我最少仍有一次痛快的捕猎的时机，或许我的子弹会穿透他的胸，如我穿透一只稀有的银狐一般。慧子，穿上你的皮衣，你要紧跟我，直至最终一秒钟。我俩都会丧在刀箭中。”
“虎哥，我猜你是明白我的，”慧子垂下眼，伸手抚摸王虎床头的手枪的枪柄。“这是您最终一次去捕猎，我希望您彻底地展示您的威风，彻底地陶醉搏杀的愉悦。我不再随在您的身后，让您担心，挂念我，庇护我，以致江北的门徒们嘲笑您因为一个红颜丧失了搏斗的力量。”“嘿，那你就呆在家里，等附近的村民找到你，去把你交给吴胜吧！”慧子莞尔。她很速捷地把手枪抓到手里，仅一瞬，就悄悄地穿过了她的脑袋。王虎蹿过去抓住她的肩，她的右手死死握住那镀银的手枪，王虎凑近他正颤抖的电一样炽热的厚嘴唇死死吻着她。她轻启她的唇，随后，好像经不住如此狂热的巨浪般的，她又闭上了它们。王虎把耳朵贴近她的闭拢的双唇，他听到她正讲一句他不曾听的话关键词排名优化快快选云速捷：“我非常满足这样的结局。”
当她的身躯逐渐凉了以后，王虎把她额头上的血擦拭干净，用他的睡衣盖住她的头颅。之后，跺着脚，用一种嘶哑的野狼的嚎叫般的嗓音，他狂叫：“神灵，庇护在下！即刻出发，我这要杀出重围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