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人的夜宵圈里本没有小龙虾。
近二十年来，望江门亲眼见证小龙虾这个“舶来品”，登上杭州人夜宵榜单。
这百十来米的马路两旁，鼎盛时曾盘踞着十几家龙虾排档，这些祖屋改建的小龙虾馆子，是杭州第一批做龙虾的“老字号”。
疫情像曾经历过的每一次“风雨”一样，冲击着他们，但没有冲垮他们。
小龙虾馆子数十年的坚守，背后不光是一家人的营生，更是一群人的真实和努力。
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 祝瑶/文 视频 俞叶波
“那个场面我永远不会忘，他指着塑料桶说，全都要了。”
听到这个消息，周红伟一个箭步冲上阁楼，急吼吼朝着蹲守在电视机前的家里人大喊，“熬稍熬稍（杭州话，快点快点的意思），别看了，来客人了！”
18年前，大众歌手选秀赛《超级女声》搬上电视，红遍全国。
千里之外，父母辈留下来的老屋改建装修后，墙边是厨房，里面是灶台和油锅，外面是买了不久的桌子椅子，周红伟一家守着这家小店。
那一天，电视机里正热播《超级女声》，门外走来一个人——
今年57岁的老杭州周红伟，还记得时间，“那是2004年。”
（△点击视频）
（1）
厨房里热火朝天，去头留尾、虾腮和虾线提前清理的小龙虾摆好阵仗，炉膛火力全开，翻炒起锅，爆香味满溢出来……十多分钟后，10斤小龙虾，麻溜上桌。
“装满一盘，拢共卖了280元，客人吃完付钱还说味道不错。”当时小龙虾进价才4块钱一斤，18年前的这桶金，足足让周红伟见识了杭州人吃小龙虾的“劲道”和“潜力”。
周红伟曾是杭城10路车的双层公交车司机。但他这些年见诸报端的另一个身份，是杭城最负盛名望江门“家庭式”小龙虾馆子的幕后大厨，几十万份美味的小龙虾都出自这位“周大厨”之手。
“其实叫啥名儿都不重要，关键人家是循着味道来的，只要有门牌号，就不愁找不到。”即使慕名而来的初来乍到者，周红伟的小龙虾馆也不难找——这间只挂着一个红灯笼，门牌号为望江路227号。
从金钗袋巷到胡雪岩故居，行走在望江路上，这百十来米的马路两旁，鼎盛时曾盘踞着十几家龙虾排挡。先不说每家都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，连每份出炉的小龙虾还略带“杭州味”。论年份，掰掰指头，这些祖屋改建的龙虾小店，是杭州第一批做龙虾的“老字号”。
3月寒冷的天气，裹上身的羽绒服，也没能挡住杭州老饕们的步伐。今年3月3日，最早一批开门的是周红伟。
“平时也不见舅舅烧出什么好菜，他看到别人开夜宵店，突然就说也要开小龙虾大排档。”意外闯入餐饮圈，一家人有了分工：舅舅周红伟在后厨卖力，外甥女王晓静则在前面招呼客人，其他人帮着跑前跑后。
第一年，在自家的房子里兼职卖小龙虾，没有租金，整个情况还算马马乎乎；第二年，小龙虾的生意变得很好，全家人开始投入心力经营，专做小龙虾。前几年，他们租下隔壁家的半间铺子，越扩越大。
下午两三点，爱吃“头茬”小龙虾的食客消息灵通，很快打来了电话，预订电话此起彼伏地响起。
（△点击视频）
小龙虾有多红火？“有绍兴客人叫了个车，自己不来，指明要师傅跑一趟取小龙虾，龙虾180块钱，路费都不止200块了吧。”
这些年，小店的预订电话和手机绑定着，一直没变。王晓静指了指手机说，“每一年里，手机就得打坏一个。”
进入3月中旬，招牌灯渐次亮起，这条街也一日热闹过一日。望江路227号、小丰年龙虾馆、215兄弟龙虾馆、阿根龙虾店、文文龙虾，望江路上5家现存的小龙虾馆，有默契地陆续开门了。
这些年，烟火气十足的小龙虾店如同一方容器，承载着这条街上老杭州家庭的悠悠岁月。
（望江路上的各种小店）
（2）
杭州人的夜宵圈里本没有小龙虾。
近二十年来，望江门亲眼见证小龙虾这个“舶来品”，登上杭州人夜宵榜单。
望江门小龙虾的成长与“80后”文文的青春时光高度重合着。“这条街上的小龙虾招牌，是老爸擦亮的。”2002年，许多杭州人人生中的第一只小龙虾，就是从路边支起的无名大排档开始的。
宠女儿的文爸，除了常常带上超爱吃小龙虾的女儿文文，去大名鼎鼎的刘家香辣馆打牙祭，还会自己在厨房钻研，改良口感。“味道越来越不错，我们就怂恿老爸，可以卖小龙虾了。”
后面是一个狭小的香烟杂货店，前面的露天场地上，一字排开4个炉子，诱人的香味飘荡起来。文爸一人掌勺，文妈、文文还有大伯，忙前忙后，热火朝天。
领口一解，袖子一撸，不锈钢盆里盛满了小龙虾，以及夜生活的粗犷气息。无论是褪去西装革履的白领，脚蹬细高跟的摩登女郎，还是背心一提、露出肚皮的“老炮儿”，都得在小龙虾面前乖乖低头。
从小在望江门长大的杭州姑娘文文，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邻里画面：夏夜里，老街坊遛着狗来打招呼，附近住户拿着家中的砂锅、电饭煲内胆、保鲜盒等器皿，排队在龙虾店里取走一份份滚烫的小龙虾，“一瓶啤酒、一份龙虾，还有说不完的杭州话。”
十多年来，文文左挪右移换了四五家店面。“店搬去过德胜、河坊街，最近的时候开在望江路的街转角和街对面。”
(文文家的小龙虾)
去年租约到期，文文还是惦记着这条老街，搬回到望江路209号。已是孩子妈妈的文文，和表弟接过老爸的手艺，打理起小龙虾馆。
“我们开到哪儿，老客就跟到哪儿。”小龙虾不光征服了杭城吃货，还有老外打卡团慕名前来。“有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导游，好像叫尼克（音译），常常领着外国团友来打卡，围着老爸的小龙虾灶台看个稀奇。”端盘子的间隙，文文还会忙里偷闲教他们吃小龙虾的地道方法，一年又一年，直到2008年左右，尼克辞去了导游的工作，特意带团来道别。
“外地游客想吃小龙虾，叫个车一问，司机肯定送到望江门来。”望江门在吃货们心中的份量，并不是一朝一夕炼成的。凌晨两三点，夜排档里游人渐稀，望江路209号阿根龙虾馆的一家人才结束了一天的经营。
（望江门阿根龙虾）
被邻里称为“知心姐姐”的宋美宣，年轻时在学校当老师，2008年退休时已桃李满天下。2012年，一大家子人辛苦撑起这家阿根龙虾馆。夏夜里望江门的熙攘，店里的5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，店外挤挤挨挨的塑料桌椅直搭到马路边。“老客来吃龙虾，都要点我做的凉菜。”白切鸡、卤鸭、鸡爪、拍黄瓜，端上桌的都是“家的味道”。
有时候，一家人守一晚上能卖出四五百斤龙虾，直到凌晨四点多钟天色亮起，市井早餐铺子支起门面，“还有人跑进店里说要吃龙虾。”
小龙虾馆在一条街上挨个开，全是自创风味，但老饕们依旧还能说得出各家特色。文文的招牌风味，是一口香辣味，更有老客吃完直接要求打包可以喝的龙虾汤汁，拿回去下面、淘饭，再合适不过。而227号的小龙虾偏一点点甜，入味的黄瓜是灵魂，而阿根的绝活，是每只一两重起步的冰镇小龙虾。
（3）
天气越热，小龙虾生意越好。
在周红伟的记忆中，一到五月，门口下午四五点就摆开几十条凳子排队，闷热的厨房就是主场，流汗忙碌到凌晨，才能踏出店门透透气。现在烧小龙虾的手艺传给了宝贝儿子，周红伟轻松了不少，“老客嘴巴可刁了，我就在厨房里监督，看他烧得好不好。”
初春就开张，小龙虾也渐渐向杭州人的春日仪式感靠拢。这时候，个头在5-6钱的小龙虾进价要六十块钱，一份龙虾卖168-180元（两斤左右），小龙虾老板是矛盾的，提早上市其实挣不了什么钱。
到处是火红的招牌，门口是打了鸡血招徕生意的大姐，但店里的生意不咸不淡，翻桌率比疫情前减少，这也让小龙虾小店老板的脸上多了一丝愁绪。
很是红火的望江门小龙虾，带动了全杭州的小龙虾兴致。当小龙虾成了杭城各家餐馆餐桌上的座上客、生鲜超市的引流利器，激烈的竞争应声而来。
“有新客人问，为啥别家有99元3斤的小龙虾？”文文也为进价头疼过，却始终不想为小龙虾的品质让步分毫。
(文文家新上桌的蓝色小龙虾)
店里的小龙虾品种不断更新，菜单上的白灼和蛋黄都是时下新兴的烹饪方式。上周，文文又“上新了”——成了这条街上第一个用上时髦蓝色小龙虾的人。大块头、身形壮硕的蓝色“皮肤”小龙虾上桌，一天就卖出了60多斤，“比想象中卖得俏。”
改变同样也在发生。直到去年，宋美宣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“功成身退”，放心地把店里的大小事交给了小辈，过上自己想要的退休生活。
“这家店最开始是我舅妈和爸爸一起做，现在他们年纪也大了，我们姐妹俩就把店接过来在做。”马芳是阿根龙虾店的第二代掌门，做服装出生，接手店铺后，跟传媒行业出身的表妹一起，每天就琢磨着怎么把店做出点花头来。
宋美宣很欣赏年轻人的“活”与“敢”，姐妹俩花了50多万元把店里的装修和布局整个翻了新，走起了“最炫风”。市面上推陈出新的龙虾口味，也没有落下。宋姐姐的女儿盈盈，是十足的吃货，为了龙虾的新口味，她每次去南京、长沙等地游玩都会打卡餐馆，时不时拿出最新成果，“冰镇、麻辣、油焖等烧法，都是她引进的。”不光如此，餐馆还跟着潮流用上了互联网平台，成了望江门第一家开始提供外卖平台点餐服务的小龙虾馆子。
阿根龙虾
“刚开始开店的时候，没有谁指望着小店发财。”几乎每家都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，固守一方小小天地，过好小日子就心满意足了。二十年小龙虾行业沉浮，本塘小店主的身上，都有沉甸甸的生活质感。
小龙虾街蹿红后，为了一睹芳容，有“迷弟迷妹”还专程拿着报纸跑来看王晓静。听到有人重提江湖往事，王晓静笑得直摆手，“老了老了。”王晓静手机里的好友越来越多，很多人都相熟，都是从没结婚、处朋友再到带着孩子来吃的回头客。
摆手的一瞬间，光顾了七八年的老客也恍惚了一下，但还是问出口，“手上亮闪闪的钻戒怎么不戴了？”王晓静接过话茬，笑着说，“生完二胎胖了，连戒指都戴不进了。”
见过杭州最深的夜，龙虾小店数十年的坚守，背后不光是一家人的营生，更是一群人的真实和努力。目光穿过岁月，落在了这条街上，这里的烟火气盖住了不远处的高楼大厦，围栏外的望江路依旧车来车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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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
